梦见后院的枇杷树又开了花

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后院的枇杷树又开了花梦见斜坡种的植物开花了，淡黄色的花蕊扬在枝头上，将枝干沉沉地压下来。细雨纷飞，夹带着南方从来不会出现的雪花，让整个后院瞬间活了过来。

后院原是有三棵枇杷树的，并列排着。最左边的靠着老屋，面朝东边，长得高一些，中间、右边的依次矮些，但每年都会开花结果的。

童年的时光，多是在后院度过的。

每到了三月初，枇杷渐次开了花，青色的果实藏在枝叶间，是很难分辨得出哪个是果实哪个是绿叶的。奈何孩童顽皮的天性使然，没事总要往树上爬了去。有花的摘花，有果实的摘果实，若是什么都没有，爬到最顶端放风看风景也是顶好的。

（一）

小时候总爱缠着父亲问：“为什么我们家后院有三棵枇杷树？”父亲总会答：“那是你爷爷种上去的呀。”

又问：“为何爷爷要在后院种上三棵枇杷树？”

父亲微笑，轻轻摸摸我的脑瓜，“因为有了枇杷树，孩子们就不会跑别处去玩了呀。”

我知道，父亲口中的“孩子”是指他和其他两个兄弟。父亲共有三个弟兄，其实是四个，但老大，也就是我大伯在很小时候便夭折了。

父亲说，他们的童年是在后院度过的。祖屋后院贴着山头，再往后就是坟地了。当初建房子时，原是没有后院的，但房子建了一半，砖瓦不够用了，因此便多出了一块空地。方方正正的，长约七八米，宽约三米罢。在头一年，无人管制，随意堆放着杂物，碰上雨天，积水沉在泥地里无法排走，便成了洼地。污浊的浑水顺着墙根渗进祖屋，土灶时常点不着火。

奶奶因此和爷爷吵了几次，一年后，后院就长出三棵枇杷树，矮矮小小的，只和十岁的父亲那般高。

（二）

我是没有见过爷爷的，奶奶也没见过。据母亲说，在她怀哥哥时，爷爷便因爬到祖屋上修瓦片意外掉下来而脑子不清晰了一段时间，没过一年也就离开了。奶奶是在我刚生出来不久走的。所以，我竟没见过爷爷奶奶到底长的什么样。

儿时最是羡慕有爷爷奶奶的伙伴。特别是每逢黄昏落日时，不大的村庄总会传来各式各样的叫唤声：“小崽子在哪里野？回家吃饭了。”“小崽子再不回了，小心你爸拿棍子敲你！”“丫头跑哪里去了？整天连个影子都见不到！”

这时，一同玩耍的伙伴总会冲我撇撇嘴，“不玩了，我得回家吃饭了，我奶真会揍我！”

大家像飞鸟一样散开了，朝各自的家中奔去，独独留我在原地。我拿起石子，在地上胡乱画着自己也看不懂的图形和文字。倘若我有奶奶，我就不回家，偏要她举着棍子来抽我！

（三）

后来便喜欢上与自己玩了。

后院是个不错的地方。有不知名的花草，有昆虫飞鸟，有枇杷树。

原还有一棵桃树的，年年开花，年年不结果，父亲便把它砍掉了，只留三棵枇杷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了。

枇杷树是每年都会开花结果的，在开春时候。每日放学过后，我与哥哥总会争相跑回家，径直跑到枇杷树底下，书包扔在地上，手脚并用像猴子一样窜到树上，爬到最顶处。

那时的枇杷树已比祖屋还高了。人坐在上面，是能够看到山顶，看到通往外面世界的公路的。

最左边那棵是最受欢迎的，因它长得最是高大。倘若谁先到了家，那棵树就是谁的了。若是逢了夏日，攀爬到最高处是能吹得到凉风的。不光能吹到凉风梦见后院的枇杷树又开了花，还能看到晚间飘来飘去的云。一团团、一朵朵的云顺着风的方向来回游移，通常会在山顶处停留。我喜欢数云，究竟有几朵？那时刚上小学，算数是弱项，从1-20是要掰着手指头数的。有时数着数着就忘了，有时不是忘了，而是那云总游来游去的，一时竟分不清它是数过的那朵，还是没数过的那朵了。

数云数累了的时候，便仰躺在枝干上闭眼，夕阳虽还未完全散了去，但头顶还有大片枝叶遮阳呢。听着晚风拂过树叶间的沙沙响声，枕着时而出现的虫鸣鸟叫，真是绝佳的做美梦的时候。

当然，美梦总有醒来的时候。若是父亲或母亲回了家中梦见斜坡种的植物开花了，发现我们竟躺在树上睡大觉，定会大发雷霆的。父亲的火气头起的倒是挺冲的，加之他嗓门不小，喊上一声你的名字，整个村屯都能听得到的。但这不打紧，骂虽骂，他是从来不舍得打我的。只会待我从树上滑下来时揪着我的衣领叫我回家写作业。母亲就不同了。母亲的火气来得不明不白，且不只何时会完全消了去。有时她好好地叫你下来，把你领回家，看你津津有味吃着饭，以为万事大吉时，忽而就随手摔了手中的板凳，责问你为什么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你若答了，不论何种答案，都会招致更加严重的责骂，你若是闷着不出声，也是一顿责骂，好似下次你再爬树就要丢弃了你。

可是孩子的记忆哪会那么管用呢？今天挨了责骂，过两日便忘得一干二净了，放了晚学照例跑回家，爬树，看风景，睡大觉。

（四）

枇杷树结果时，是最叫人幸福的时刻了。

枇杷酸酸涩涩的味道，至今回想起来仍是十分向往。

我们是等不到果实成熟变黄的。通常刚长出果实来，我和哥哥便天天仰头盼着，盼它再长大些，好摘来吃。其实也说不上来到底在馋些什么，倘若真摘了来，吃了一两颗也就不吃了。可脑子总控制不住地想着，念着，恨不能全摘了来才高兴。

摘果实是最欢乐的。以往爬树只是看风景、睡大觉，是没有目的的爬。而摘果实不同。你眼看着它就在那里，一颗颗，一串串，等着你去摘来，装了满满当当的箩筐。

每到了三月初，春回大地，村庄的空气暖了起来，后院也从死气沉沉中复苏过来。长出的枇杷果成了我们新一年欢乐的源泉。有时徒手爬上去，先找了处好位置坐下，摘下几颗解解馋。等吃够了，便互相投掷“果弹”，扔得对方满身都是。

当然，也有带着任务上去的。用长绳绑了箩筐的一角，将绳子的另一端系在腰间，等人爬到了树上，再收紧绳子，将箩筐拉到树上，放置在树叉中间。摘下的果实，往箩筐里放，待到箩筐快满当时，再拉着绳子的一端，将箩筐缓缓放下，直至放到地上了，人再顺着树干爬下。

摘下的果实，便拿去与亲朋邻里分了去。大家其实也不馋的，但无端拿了几串果实自是高兴，像是平白捡了便宜。我有时会与父亲说，为什么不拿到街上卖了去？几箩筐果实不少哇，卖了换些别的果实来吃不好吗？父亲不答，只静静吸着他的卷烟。父亲的烟瘾是在那几年染上的，时常饭后便要来一支。有时我觉得他吃饭不是为了填饱肚子，而是为了等饭后那支烟的。

（五）

自打我记事起，便没见过父亲爬过那枇杷树，仿佛他说的小时候在那玩耍是梦话。而我头一回知道父亲爬树时他便从上面掉了下来。

那时我已经不爬树了，我已是上初中的女孩子，我渐渐收了爬树的爱好，越发像个女孩子了。

某一日放课回家，刚一进村口便听人说你父亲从枇杷树上掉下来了。我跑回了家，见父亲坐在门口的板凳上，右脚掌放在鞋面上，上面涂满了暗红色的红花油。

父亲见了我，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原是想把剩下的果实收来的梦见斜坡种的植物开花了，没人摘，全掉在地上烂了。”

那是我头一次意识到父亲也会老去的。其实那年的父亲也不过四十出头，但对那时的我来说，四十岁是多么苍老的数字。

不知是父亲老得比较快，还是后院的枇杷树老得比较快，又或者，他们是同步老去的。父亲从树上掉下来不久，枇杷树的枝干便迅速地枯败，不长新叶了，不开花了，不结果了。就连以往强壮的枝干也会因来了一阵狂风下了一阵大雨而自顾断裂下来。

父亲离开后不久，那三棵枇杷树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自顾地萎败在空气中，萎败在泥土里，消失在祖屋的后院里。

（六）

最近总是难以入眠，时常夜半两三点便醒来了，而后再辗转，总也无法睡去。有时给naomi打电话，絮絮叨叨说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挂了电话后，又觉着自己已然像个小老太婆了。不是爱回忆模糊的往事，便是记起已经消散的人烟。

前几日先是看了萧红的《呼兰河传》，迷迷糊糊像是蹚回了童年，又因看了《城南旧事》，竟因英子那句话而恍惚了起来。

爸爸的花落了梦见后院的枇杷树又开了花，我也不再是小孩子了。